Chapter 27

鹿呦呦的努力之下，程鳴原本尚算寬敞的公寓被塞得滿滿當當。

臨窗的兩邊都布置上了大大小小的多肉，禍害過這群胖乎乎的小家夥還嫌不夠，她又搬回來兩盤嬌氣無比的蘭花。

每天程鳴午覺醒來，都是她端著殘花敗柳來求安慰的模樣，一口一個程鳴兒，你看它怎麽又掉毛了，這時候餵點霸王防脫還能管用嗎？

不折騰花的時候，她就端本書歪在沙發裏。考試之前瘋狂看小說，放假之後反而假認真，更是念念有聲，為了證明自己在優越的環境裏仍能奮發向上。

程鳴去泡杯牛奶的功夫，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她頭一垂，已經睡得吹起口水泡，打起歡快的小呼嚕了。

今夏綿長，熱辣的暖風自城市不遠的海面吹拂而來，溫度已經開始逼近初夏歷年的極值，完全展開的梧桐樹葉打著蔫兒，路上的大小情侶都擠在同一個傘下。

而室內，濕潤的空氣流經壓縮機的洗禮，正簌簌往外傳遞幹燥的冷風。程鳴收回視線，隨手抓過鋪在床上的一條薄毯，輕緩地蓋在她身上。

同一時間的，輕手輕腳坐到她的身邊，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頭擱在肩膀的位置，皮膚的溫熱透過一層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斷地傳來。

他微微側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個女孩，微微扇動的睫毛，亂轉的眼睛，還有蓋在劉海底下淺了許多的疤痕，無聲的笑了一笑。

程鳴在一片奶香氤氳的世界裏，找到了一種闊別多年的安恬。

兩人一同醒來的時候已到傍晚，鹿呦呦在他懷裏找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，慢慢收斂回四散出去的神智時，看到墻面掛著的一副藝術畫。

那是無數線條勾勒的一張地圖，來自於程鳴自小長大的家鄉，據說那是一個酷愛下雨的南方城市，老天一哭便是陰冷纏綿，有時候十天半個月見不到太陽。

鹿呦呦指著這副圖道：“我忽然想起來我小時候也經歷過這事，夏天也就算了，穿個小雨鞋能安慰自己可以踩水玩。到了冬天，又濕又冷，家裏地磚都冒水。衣服全是陰幹的，到最後連內褲都沒得穿。”

程鳴笑得不行，說：“真是看不出來，你小時候還挺豪放的。後來怎麽著，你順著這雨漂洋過海了嗎，不然怎麽到的這北邊，你不是一直都住這兒的？”

鹿呦呦一下坐起來，認真道：“親戚家……那地方是我親戚家，誰逢年過節不串門呀？我、我當然是一直住這兒的。”

程鳴按著她肩靠回沙發，說：“你一下反應這麽大幹嘛，一張臉都白了。”

鹿呦呦不自然地按住兩頰，咕噥：“誰臉白了，我臉一直白呀。”

她忽然生了氣，質問：“別老說我，倒是你，你是怎麽得罪我媽媽的！她現在生怕我會見你，每次我出來都被盤問老半天。”

程鳴合理推斷：“那她要是知道你天天來我這兒蹭空調，估計能被你這不成器的家夥氣暈過去吧？”

鹿呦呦徹底急了，上來撕他的嘴，道：“你還敢開玩笑！”

程鳴抓著她兩只手，說：“好好好，不開玩笑說正事。你也別撲過來，再靠近點，我可就要做壞事了。”

兩個人最後面對面席地而坐，鹿呦呦將程鳴一腳踹到一米遠的地方，她則貴妃醉酒似地臥倒在懶人沙發上：“說吧。”

程鳴一聲“嗯”，想了半晌，又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

何瓊良好的修養使得她不會在瞬間翻臉，一切更像是溫水煮青蛙，等你發現不妥的時候，已經走過了量變到質變的過程。

程鳴覺得如果真要給這些故事一個時間節點，那大抵是在她知道他組建網站的那天下午，她些許僵硬的表情給對話開了一個不那麽好的頭。

那陣子鹿呦呦正好跟他鬧別扭，程鳴也樂得忙裏偷閑刻意不去管她的事。

何瓊敏感的察覺，進來詢問他倆情況時，他正好重新編輯站頭。在她好奇的詢問裏，程鳴給她看了一遍效果圖。

何瓊當時臉色只是微僵，和所有知道他做網站的人一樣，問他是否有這方面的故事。程鳴並無意隱瞞，於是把自己的一些往事告訴給她。

鹿呦呦咬著下唇想了又想，這才小聲求證：“我聽田原他們說，你以前丟過一個妹妹？”

程鳴臉上的那點笑容消失得很快，白凈的臉上蒙上一層陰翳，他垂著眼簾，點頭：“不僅僅只是丟過，是我弄丟的。”

鹿呦呦沒有吱聲。

程鳴說：“其實這件事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，不過你好像不是很感興趣，我就一直都沒主動提過。”

鹿呦呦剝著手指甲：“……也不是。你怎麽弄丟你妹妹的？”

“一次意外。說是妹妹，其實並不是親生的那一種，只不過在我家裏住了很久，我早已經習慣把她當成家人。有次她有了誤會，從家裏跑了出去，我好不容易找到她，她正因為扭傷腳踝站不起來。

“我親生妹妹也跟了出來，摔到下巴，就是這個部位。你可能從來沒有看到過，這個地方，裂開的樣子很是猙獰，我看妹妹哭得那麽厲害就決定先帶她離開，對坐在地上的她說，等我回來，我一定會來接你，可是……”

程鳴深呼吸幾下，怎麽也說不出故事的下半段。他沮喪地拿兩手搓了搓頭，半晌，這才從臂彎裏擡起頭看她，卻因為她煞白泛青的臉色吃了一驚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程鳴挪著屁股移到她身邊，說：“說出來你可能不太相信，你臉色真的很不好看，而且你的樣子看起來跟你媽媽那天的幾乎一模一樣。”

那天說過這段故事後，何瓊起初也只是皺著眉頭，表示同情：“那你還有沒有和妹妹有關的東西，她失蹤之後，你們有去找過嗎？”

“找過，如果挖地三尺有用的話，我們一家可能已經把市裏的每一寸土地都挖遍了。我們真的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來找她，可是一無所獲。除了越來越模糊的記憶，她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東西，我沒有跟她拍過照，沒有錄下過她的聲音。她存在過的唯一痕跡，是我從她檔案裏撕下來的一張一寸照片。”

他將那張多年以來從不離身的照片遞給何瓊，背後緊緊粘著的是他同樣年紀的入學照：鍋蓋頭，小圓臉，因為對發型很不滿意，他板臉的一瞬間被鏡頭永遠記錄下來。而在他的背後，就是紮著馬尾，眼神怯生生卻帶笑的妹妹。

何瓊當時的手一顫，照片掉到桌子上，繼而笑也不像笑，惱也不像惱，就和此刻的鹿呦呦一樣，還有幾分魂不守舍在裏頭。

程鳴在鹿呦呦面前揮了揮手，說：“餵，你們娘倆到底怎麽回事，該不是有什麽事故意瞞著我吧？”

鹿呦呦回過神來，說：“沒有，怎麽可能呢。”聲音卻越來越低，她腦子裏已是一團亂麻，忽地想起什麽，說：“程鳴，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妹妹的照片？”

“好啊，我放在錢包裏了，現在去拿。”

程鳴說著站起身，卻又停下來深深看了鹿呦呦一眼，說：“呦呦，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嗎？你大概一直覺得我那是搭訕，其實我是真覺得你很眼熟。有時候我甚至覺得，如果我妹妹能長到你這麽大，她一定是跟你差不多模樣。”

鹿呦呦一顆心砰砰直跳，搖頭說：“不可能。”想要跟著站起來，卻覺得身子沈得像鉛塊，始終寬慰自己沒那麽邪門啊，沒那麽邪門……可為什麽這麽多的事情都對上了。

床上的手機一陣震動，她嚇得一顫，程鳴聲音自遠而來，說：“誰的？柯藍？你幫我接一下吧，她可能又想說比賽的事，跟她說一會兒晚上詳聊好了。”

鹿呦呦也以為只是小事，接通的那刻卻聽到柯藍顫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。她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問：“呦呦，小雨找你們去了沒？”

鹿呦呦一頭霧水：“我沒見到她啊，她不是今天下午有繪畫班嗎，為什麽會一個人過來找我們？”

柯藍沒忍住，徹底哽咽開來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：“呦呦，小雨不見了，我等到最後一個孩子走出來也沒看見她。呦呦，你說她會去哪？”

程鳴正準備將照片自錢包裏抽出來，看到一臉通紅的鹿呦呦，忙小聲問：“柯藍她打電話過來有什麽事？”

鹿呦呦向著電話好一通安慰這才掛斷，邊急忙收拾散在地上的東西邊說：“是小雨，剛剛她上過輔導班後就不見了，柯藍現在急得不行，咱們得趕緊去幫幫她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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